米广弘供图

　　能选入语文课本的文章，是当地文旅最好的广告。“起初四周非常清静。后来忽然起了一声鸟叫。朋友陈把手一拍，我们便看见一只大鸟飞起来，接着又看见第二只，第三只。我们继续拍掌。很快地这个树林变得很热闹了。到处都是鸟声，到处都是鸟影。大的，小的，花的，黑的，有的站在枝上叫，有的飞起来，有的在扑翅膀。”——巴金《鸟的天堂》

　　在巴金先生的文章中，属于鸟儿的天堂，就在广东新会小鸟天堂国家湿地公园。傍晚时分，一对云白的双翼低低掠过，和“昂昂”的啾鸣一起，掀开了我此行的序章。一只白鹭，仿佛从语文课本里飞出来。伴随着惊喜的“哇”声，鸟儿振翅高飞，不一会儿，便越过了巴金亲题的“小鸟天堂”四字。

　　游览小鸟天堂的首选方式，是坐船。只有借着船，才能淌入巴金的墨痕。因为，1933年，《鸟的天堂》也是在小木船上诞生的。彼时，29岁的巴金前来广东访友，乘着船，赏着景，无意间，和一处河中沙洲、沙洲上的榕树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
　　船拨开一条水道，鸟叫声越发浓稠。不多时，巴金笔下的榕树来到了我面前。“这里真的只有一棵榕树吗?”一时语塞，不是不知道答案，而是我已经被这片切实的巨大绿云罩住了。这棵几百岁的榕树的庞大，远超人能从文字中感受到的分量。是的，这是只用一棵榕树撑起来的“绿山”。一条条粗壮的棕褐枝干和茂密的叶片，组成宽大的绿色翅膀，庇护着傍晚归巢的每一只鸟儿。绿叶间，粗壮的枝干上又延伸出更多细长的气生根。一旦气生根的末端落入水中，就会在泥沙中扎根，日渐粗壮，成为大榕树新生的支柱。

　　船在河道行驶，不时有横生的榕树枝干伸出，穿过一席由榕树垂下的“褐丝绦”组成的门帘，巴金《鸟的天堂》的重头戏，忽然正式在我眼前亮相了——

　　无数朵“白花”开在沙洲绿丛里，每一朵“白花”都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。有的站直两条竹子一样的细腿，修长的颈也笔直，双眼机警地探视四周，仿佛在巡视领地;另有一些，屈膝低头，亲密地彼此凑近，说着人们听不明白的悄悄话;还有一两只，今日似乎还有未完的事，本在驻足的细枝上立得好好的，突然一踮脚、一振翅、一徘徊，从船前树前撩水飞过。古有行船“惊起一滩鸥鹭”，今有黄额牛背鹭惊起一阵高呼。船上的人沸腾了，为繁多如星的鸟儿，也为这一只无视人群的牛背鹭。

　　小鸟天堂国家湿地公园，曾被当地人称为鸟墩。不同于巴金第一次造访鸟墩，却和群鸟错过，只见到榕树的情景，我很幸运，在对的时间见到了最美的景色。当地船夫说，到小鸟天堂赏鸟，最好的时间是清晨和傍晚，正逢鸟儿们出巢觅食和回巢。其他时候，榕树和水上其他植物茂盛的绿色，便会成为鸟儿们的保护色。当年便是它们替鸟儿欺骗了巴金的眼睛。

　　我瞪大了眼，一个劲认真数着，却怎么也数不清鸟群。全因此时天色晚了，归林鸟越来越多。刚数完这只，那头便又从天际扎进来一只急匆匆回家的鸟。白鹭、苍鹭、池鹭……据说，鹭是小鸟天堂的主要住户。风摇翠竹，鹭鸟起舞，巨大的榕树和沙洲上丛生的竹子，都藏着鹭鸟们的巢穴。

　　当然，住在这里的不止有鹭鸟。乌鸫穿着一身黑裙在沙洲上啼叫，百啭的喉音令它丝毫不逊色于任何鸟儿。夕阳西下，珠颈斑鸠的灰褐色身子几乎与水面融为一体。鸟叫声大得盖过了船上游人的说话声，却不嘈杂，因为每一种鸟儿的喉咙都是一种独立于世的乐器。在鸟的天堂，每天晨昏，鸟儿出巢和回巢时，几十种乐器日复一日共鸣的协奏曲，都能令人“如听仙乐耳暂明”。

　　我也学巴金，在鸟鸣声中拍起掌来。掌声混进鸟叫声，如鼓点，拍出了独属于人类的节奏。果然，很快有一只只本来钻进绿丛的白鹭，又好奇地探出头来，大抵想看看，是哪一种“怪鸟”，用这么古怪的声音，加入了百鸟齐鸣。船行出沙洲，远方的天际挂着一枚如鸭蛋黄的夕阳，一群“墨点”正在背离它，朝着鸟的天堂飞近。逐渐离我远去的大榕树上，每一抹白色都是那么悠然自在。人的天堂可能难以定义，但鸟的天堂不外如是。